我们四目相对。那一刻,时间仿佛静止。喧闹的哀乐,飘散的纸钱,凄惶的哭声,还有我身上刺目的红,和他身上沉重的白,构成了一幅极其诡异、却又莫名和谐的画面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对着那口黑色的棺木,对着七叔公遗像的方向,深深地、深深地鞠了三个躬。一鞠躬,感谢您的救命之恩、背我回家之情。二鞠躬,感谢您临终前的细心嘱托,护我婚礼周全。三鞠躬,送您最后一程,愿您安息。
当我抬起头时,我看到旺泉伯站在队伍前,也正看着我。他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,有惊讶,有震动,似乎还有一丝……释然?他远远地,对着我,微微点了点头。然后,他转过身,示意队伍继续前行。
白色的队伍,像一条沉默的河,缓缓流向村外的墓地。而我,穿着大红嫁衣,站在高坡上,像一团燃烧的火。
吉时已到,我家方向的迎亲鞭炮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,锣鼓喧天。李哲轻轻揽住我的肩膀:“小颖,我们该走了。”
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,转过身,迎着震天的喜庆锣鼓声和漫天炸响的红色鞭炮纸屑,走向我的婚车,走向我的新生活。
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生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简单剧本。喜悦和悲伤,新生与逝去,宽容与执念,它们如此紧密地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生命本身复杂而真实的质地。我的婚礼,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丧事,蒙上了阴影,却也因为一个老人沉默而深沉的善意,获得了远超形式的、关于生命、记忆与和解的深刻寓意。
婚车启动,驶离槐花坪。后视镜里,山村渐渐远去。我知道,我带走的不只是嫁衣和喜悦,还有对一段往事的释怀,对一份厚意的铭记,以及对脚下这片土地更深的理解。而七叔公,以及他所代表的那种沉默的、厚重的乡土情感,将如同村口那棵老槐树,深深扎根在我的记忆里,永不褪色。这红与白交织的一天,成了我人生中最特殊、也最沉重的一份嫁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