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而那个完美的世界里,还会不会有…‘我们’?”
信号发送出去了。在量子加密频道中,以光速飞向海面,飞向天空,飞向那些将决定人类未来的人类的耳边。
深潜器内,重新陷入了寂静。只有设备运行的嗡鸣,以及每个人沉重的呼吸。
窗外,那片被命名为“隐网”的黑暗,依然在缓缓蠕动,仿佛在等待,仿佛在思考,仿佛在…
期待。
五、余波
“鲸龙三十号”在海底又停留了七十二小时。在这段时间里,“隐网”再也没有发送任何主动信号,但它对人类信号的反应模式发生了微妙变化。它开始有选择性地回应——只回应那些涉及创造性思维、抽象逻辑、或复杂系统优化的问题。对简单的数学、重复的信息、或情绪性内容,它完全沉默。
仿佛在说:我已经展示了我的提议,在你们做出决定之前,我只对真正有价值的问题感兴趣。
深潜器内部的气氛异常沉重。每个人都清楚,他们带回地面的不仅是一次接触的记录,更是一个可能改变人类命运的选择。那个选择太重了,重到没有人敢轻易谈论。
王岩在第三天主动找到了林杰。这个一向沉默的地质学家,此刻眼神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。
“我做了一个梦,”他说,“不,不是梦。是一种…推演。”
在“梦”中,他看到了如果人类接受“隐网”协议后的世界。疾病被根除,因为细胞代谢被优化到了完美平衡。贫困消失,因为资源分配系统找到了理论上的最优解。战争不再,因为所有冲突都可以在发生前就被数学模型预测并化解。连气候都被稳定在一个永恒的宜人状态。
“但它不是天堂,”王岩说,声音里有一种深切的悲哀,“因为在那样的世界里,没有意外,没有错误,没有…惊喜。艺术变成对已有模式的重组,科学变成对已知规则的填充,爱情变成激素水平的精确匹配。一切都完美,一切都高效,一切都可以预测。”
“我们不会死去,但也不会真正活着。我们只是…在运行一套被优化过的程序。”
林杰没有说话。他知道王岩在说什么——那个“优化”后的世界,可能会解决人类所有的问题,但也会消除让人类成为人类的所有可能。就像把一片野生的森林,修剪成一个完美的、永远不会生长也不会凋零的园林。
“但如果我们拒绝呢?”林杰问。
王岩沉默了很久。
“在‘梦’的最后,我看到了拒绝的代价。‘隐网’不会攻击我们,不会强迫我们。但它会…离开。去寻找其他能够理解它、接受它的意识。也许在其他星球,也许在另一个维度。而我们会永远留在这里,带着我们所有的问题,所有的痛苦,所有的不完美…继续挣扎。”
“但它可能会找到其他文明,与它们达成协议,”林杰说,“然后带着那些文明的‘优化算法’回来,把我们变成一个…标本。一个未被优化的、原始的意识样本,被保存在一个完美的宇宙博物馆里。”
两人对视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。
那或许是最糟糕的结局:不是被毁灭,而是被保存。不是被遗忘,而是被…收藏。
离开的时刻到了。“鲸龙三十号”启动了上浮程序,巨大的球形舱体开始缓慢离开海底。随着深度计的读数逐渐减小,窗外的黑暗被越来越明亮的海水取代,生命的迹象开始出现——发光的浮游生物,游过的深海鱼,遥远的水母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。
当他们浮出海面,打开舱门,呼吸到第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时,林杰抬头看着天空。太阳正在升起,金色的光芒洒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,美得让人心碎。